<>回到病房时,景以沫的父亲正坐在床边等着她。看到她出现在门口,景海威暗淡的眼眸中亮起了一丝光,撑着床沿站起身,他的步伐有些不稳,却依旧执拗地迈向自己唯一的女儿,目不转睛地看着她,生怕自己此时看到的只是一个幻影,生怕面前的人儿下一秒就会消失。
景以沫先是愣了一下,紧接着便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,一把抱住了自己的父亲。眼眶有些发红,喉头有些发酸,她一边紧抱父亲一边用力地仰头,为的就是不让眼泪流下来。这次火灾父亲已经为自己担心了这么长时间,此时她又怎么能让父亲更加担心呢?
在她努力平复心情的同时,她听到耳边传来父亲那沙哑中带着些哽咽的声音:
“……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啊以沫……”
只是这样简单的两句话,一下子便击中了她心中最柔软脆弱的部分。她知道父亲这三天来一定都在不眠不休地为她担忧,这个外表伟岸的男人在经历了这么多变故之后一定很害怕再失去她,失去自己仅剩的、唯一的亲人。可是不管自己如何害怕,他也不能让女儿感受到,所以哪怕有千万句软弱的话萦绕在心头,最终能说出口的也只有“没事就好”这样简单的问候。
体察到父亲苦心的景以沫感到了一丝酸楚,隐忍着心中的愧疚和疼惜,她吸了吸鼻子轻抚着父亲的脊背回应道:
“……嗯爸,我没事,你放心好了我没事……”
父女俩就这样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,直到病房的门被再次推开。伴随着推门的声音,一个熟悉的女声不合时宜地响起,声音中透着喘息和担忧:
“以、以沫呢?景以沫是在这间病房吗?……”
景以沫松开父亲转身望去,只见许久不见的童妍伊正站在门口,气喘吁吁地到处张望着。看到她回头,童妍伊立刻扔下了手中的纸袋,接着便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她,说道:
“以沫你还好吗?听到你发生火灾我都担心死了,我真的快要担心死了!你怎么样?有没有受伤?快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……”说着她便急忙松开了紧抱着景以沫的手,转而捧着她的脸仔细地查看了起来。
她这一连串动作就像刮过了一阵风一般,让景以沫来不及做出反应,只能由着她这看看那看看,直到确定自己确实没有受伤,她才松了一口气。放下手,童妍伊这时才看到站在景以沫身后的景海威,不禁有些为刚才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,她挠了挠头说道:
“原来景伯父也在这里啊……伯父你好,我是以沫的朋友童妍伊。”
景海威看了看面前的这个冒失却活泼的女孩,笑着点头道:
“嗯,我知道你,之前以沫总是在家里提到你,说你在咖啡厅里很是照顾她,我在这里先谢谢你了。”
听到这话,童妍伊显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,连忙摆手说道:
“哪里哪里,是以沫更照顾我才对,每次我闯了祸都是以沫帮我收拾残局的……”说到这里她觉得似乎越发不太对劲,便赶忙转移话题,把方才掉落在地的纸袋捡起,她一把伸到景以沫的跟前,笑着说道,“喏以沫,这是你最爱吃的巧克力慕斯,我从悦欣姐那里拿来的。她说店里太忙腾不出时间,就让我作为代表来慰问你。怎么样?有没有感动到?”
景以沫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纸袋,上面有熟悉的伊诺咖啡屋的logo标识,打开纸袋,小巧精致的蛋糕便出现在眼前,蛋糕上还放着一张浅粉色的卡片,上面写着“伊诺的大家都很惦念你,愿以沫平安幸福”。
珍重地将卡片重新放进纸袋,景以沫感到心中有一股暖流正汩汩流淌,嘴角向上勾起,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,道:
“嗯,很感动。替我谢谢悦欣姐。”
将景以沫搀扶到床上,童妍伊将床板摇到一个合适的高度,又把被子往以沫身上拉了拉,这才放心地坐到床边,说道:
“我已经向公司请了几天假,专门来照顾你,所以这几天你别客气,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好了。”
景以沫靠在柔软的靠枕上,黑色的长发铺满了雪白的枕间,同时映衬得她的脸色有些许苍白,可是她却依旧唇角带笑,说道:
“哪里谈得上吩咐,你只要能偶尔来陪我说说话,我就会很满足了。”说到这里,她突然想到自己遭遇火灾的事应该只有君宜和凤华的人知道,就连凯越的人都不一定得到消息,可是远在伊莉雅依的童妍伊又是怎么得知的?心中有着这样的疑问,她不禁出声,“妍伊,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童妍伊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,看入景以沫的眼睛回答道:
“我当然是听Aaron说的,你也知道Aaron跟君宜的少爷尹夜熙很熟,在这次火灾中尹夜熙受伤的事已经成为这几天业界最大的新闻了,所以……”
说到这的时候,童妍伊明显感到了景以沫的神情一下变得不对,眼中既有恐惧又有迷茫,双手不自觉地捏紧,她这才想起尹夜熙此次受伤最大的原因便是为了救景以沫。而如今以沫的这番反应,似乎在传达着什么不好的消息。
想到这里,童妍伊不安地咽了一口气,语气有些紧张地问道:
“以沫,尹夜熙他……他不会是……”
“咳咳”的声音蓦然响起,一直站在一旁的景海威正躬着背不住地咳嗽,像是想要打断她们之间的谈话。景以沫抬起头看了一眼父亲,瞬间领悟了他的意图,他是在无声地暗示她,即使这次尹夜熙救她有功,但也不能忘记,她始终是夏家的人。而尹夜熙,同时也是父亲曾提醒她需要注意的人。
可是……可是父亲并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,所以才会这般事不关己。如果他得知尹夜熙为了救他而不幸失去了行走的能力,他会作何感想呢?还会这样反对她去接近他吗?会同意她去照顾他吗?
抱着这样的念想,她鼓起一丝勇气说道:
“尹夜熙为了救我,颅内出血导致了下肢瘫痪……”
“什么?!”话音刚落,童妍伊便捂着嘴叫出了声,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圆,里面透着满满的难以置信。她不是没有想过尹夜熙的伤情有多严重,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到瘫痪的地步,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救以沫……似是还不能相信一般,她再次问道,“以沫你没有弄错吗?或许……或许是诊断有什么错误也不一定啊,好好的一个人,怎么能说瘫痪就瘫痪了呢,你说是不是……”
景以沫低垂着眼,抿着嘴唇摇了摇头。
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,误诊也不是没有可能,只是这个消息是沈董事亲自说出来的,她作为尹夜熙的母亲,总没有可能拿自己儿子的前途来开玩笑的吧?下肢瘫痪这样的事不可能是说着玩玩的吧?再加上她去病房探视的时候,看到他的样子,也不像是没有事……所以,所以消息应该是真的。
看到景以沫不做声地摇头,童妍伊便知道事情远不是她想得那么简单。这样的事,如果换做是她,她会怎么样呢?怕是会自责死了……她尚且如此,就更别说以沫这么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了。
担心地看着面前低垂着眼帘的人儿,童妍伊握住了景以沫的手,问道:
“以沫……那你打算怎么办呢?”
景以沫没有立刻回答,但可以看得出她正在思考。半晌,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,她抬起眼看向站在窗边不发一语的父亲,说道:
“爸,我要去照顾尹夜……”
“不可以!”还没等她说完自己的主张,便如意料之中地被父亲一口回绝了。
从方才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,景海威便一直站在窗边,背光而立。阳光像是一个技艺精湛的裁剪师,将他背立的轮廓清晰地剪出,微微躬着的身躯透着沧桑,但也不缺乏与生俱来的威仪。他一直在默默地听着她们的对话,心中也一直在反复地挣扎。他知道尹夜熙为了救以沫付出了很大的代价,可是……可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以沫的幸福就这样被毁掉!
“为什么?……”虽然心中很清楚原因,可她还是不自觉地问了出来,语气中透着的并不是探究,而是一种无力的叹息。
“以沫……你也知道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,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够陪你到什么时候。我很懊悔没有来得及救你妈,更懊悔自己没有给你应有的幸福,让你一个人背负这个家。现在,你马上就要嫁入夏家,嫁入夏家之后你能获得更好的生活,是我所给不了你的生活。如果你现在选择放弃,那就不仅是背信这么简单的事了,而是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幸福,你知道吗?我已经看着你吃了这么多苦,又怎么忍心看着你去照顾一个身体有疾的人,去过更苦的日子呢?!”
最后一个音久久地在空空的房间中回荡,景海威好久都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了,由于情绪有些激动,他话音刚落便又剧烈地咳了起来。童妍伊连忙站起身去扶,顺便把刚凉好的水递了过去。待咳嗽将将被止住,他听到坐在床上的景以沫清淡地问道:
“……爸,如果我说我嫁进夏家并不会感到幸福呢?”<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