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>尹夜熙低头看着眼睛红肿的她。
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。不管之前被醉汉骚扰,还是被部员排挤,亦或是被程颖希弄破了后背,她都没有在他面前流过一滴泪,所以他一直以为她是坚强淡漠到不会流泪的女子。
可是现在的她,虽然微低着头,偏过脑袋极力地掩饰着,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,可是她的眼睛却不会骗他,她睫毛上沾着的泪珠却不会骗他,她轻微抽噎的身体也不会骗他。
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他牢牢地板着她的肩膀,想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,可是她却怎么也不配合。
“……什么都没发生。”她依旧偏着头,紧抿着嘴唇,什么都不愿意说。
“既然你不愿意说的话,我就去问阿翔了。”尹夜熙口中的阿翔,便是设计部的组长云天翔。
景以沫依旧偏头不语,半晌,她才终于从嘴中吐出了两个字:
“画稿……”
仅仅两个字丝毫不能说明些什么,尹夜熙正想要再问得详细些,景以沫便吸了吸鼻子,微抬起眼来看着他,缓缓道:
“画稿……丢了。”
尹夜熙的眉头微微皱在一起。
画稿弄丢了?她的意思是为比赛而设计出来的画稿丢了?
“……画稿丢了没有关系,只要脑海中的构想图还在,知道要怎样设计,即使没有画稿也可以设计出成品。”虽说有画稿会更加得心应手一点。
景以沫抬起的眼睛再次垂落,半天都没有再说话,直到嘴唇被牙齿咬出了泛白的印来,才终于开口:
“我要重新设计。”一阵清风吹来,将她眼上的红肿吹散了不少。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,她握了握身侧的手,沉声说道。
听到这话的尹夜熙却是惊了一惊。重新设计?现在离截止日期只剩下不到两天,就算是已经设计了一半的作品,在这两天内要完成也只能算刚好能做到,可是她却说她要重新设计?
“为什么?你不是已经设计好一半了吗?”不明白她心中所想,尹夜熙目露疑惑地问道。
就在景以沫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,尹夜熙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。
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,他的面色一下变得严肃起来,有所顾虑地看了她一眼,犹豫了片刻,他最终按下了挂断键。
就在他手臂抬起的时候,景以沫从滑落至手肘的衣袖间看到了上次为他包扎的地方。
“你的伤……现在好点了吗?”终于还是抑制住想要亲自查看的冲动,目光落在他的右手臂上,她轻声问道。
“托你的福,已经好得差不多了。”他将手臂伸到她的面前,似怕她不相信一般,还煞有介事地来回晃了晃。
景以沫的眼中终于回复了些许光彩,不过却如昙花一现一般,转瞬又黯淡了下去,不禁又想起方才的事来。
虽说重新设计,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。费尽心思设计出的画稿意外失踪之后竟成了别人的东西,她明明就是受害者,可是却无力改变什么。而后天就要上交作品了,所以她除了重新设计还有别的方法可以选吗?想到这里,心中难免有些酸楚,这酸楚和着先前所遭遇的种种一起向她袭来,让她不禁想哭出一场,总比一直强压在心中好受一点。毕竟她也只是个寻常女子,也有自己所不堪承受的东西,生活没有告诉她必须要笑着面对一切,所以她才悄悄地来到了这没人的地方。可就在她哭得最为狼狈的时候,此时最不想看到的人却悄然出现在了身后。不想让他瞅见这么无能的自己,她当时只想迅速离开。
而现在,他正探寻地看着她,似乎想要弄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就说要重新设计。
正在脑海中思索着要怎么跟他解释,不巧又是一阵手机铃声,还是从尹夜熙的传来的。他再次看了一眼来电显示,眉心不自觉地轻蹙着,似乎正在犹豫到底接还是不接。
景以沫见状,连忙说道:
“看起来应该是有很要紧的事吧?刚好我也要回去赶设计稿了,尹总监不用顾虑我,快点接电话吧。”
说完扯出一个极轻极淡的微笑,接着便转身向楼内走去。
尹夜熙孤身一人立在石阶之上,阳光扯出他颀长的影子,看着那个最近频繁出现的号码,终于,他按下了通话键。
接通了电话之后,他只说了一句话,语气冷淡至极:
“钱我已经给了,以后请再不要来骚扰我。”
接着便“啪”地一声挂断了电话。
时间将近中午。
在回到设计部之前,景以沫先是去洗手间将脸上的泪痕悉数洗尽。看向镜子中的自己,眼睛的红意已经渐渐消退,可是风干的泪痕却条条清晰可见。
刚才就是以这幅样子出现在他面前的吗?
突然有些懊恼方才为什么会哭了,只是实在是有郁结梗在心头,一个没忍住,便流下了眼泪,而她每次一哭便不可收拾。
看来还是没有很好地成长为一个大人。她不禁在心中想着。
将水龙头关紧,景以沫拿出纸巾擦拭着脸上的水珠,走廊中忽然传来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,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够传到她的耳中。其中一个说道:
“你说景以沫可不可笑?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抢徐璐娜的画稿,脸皮还真是厚啊。”
“就是说啊,肯定是看璐娜的设计比自己的好呗,自己设计不出来,就想用这种方法占为己有,然后仗着总监对她好就有恃无恐了。还好最后云组长做出了明智的判断啊。”
“而且她居然还是什么凯越少总的未婚妻,凯越少总那么优秀的人,眼光怎么这么差啊……”
“就这她还跟我们总监暧昧不清,这种女人啊,留在部里真是后患无穷,真希望她什么时候被赶出部里才好……”
讨论声同脚步声一起渐行渐远。
景以沫深吸一口气,用手将嘴角向上弯起,接着便大踏步地走出了洗手间。
还没有行至设计部的大门,口袋中的手机便响了起来。
拿出一看,“夏越朗”三个字便轻快地跳入眼帘。
又是君宜的大门口。
方才还站在这里的尹夜熙已经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无害笑容的夏越朗。只见他手中提着一个精美的白色纸袋,里面的东西将纸袋撑得鼓鼓的,而那黑色的宾利此时正停在君宜外的不远处。
“有什么事吗?”站到他的面前,景以沫直视着他含笑的双眼,问道。
“来把你上次留在夏宅的衣服给你送来,”夏越朗将手中的纸袋伸到她的面前,继续说道,“阿月已经将所有的衣服都洗净熨展了,今天我正好没什么事,所以便想着给你送来。”
景以沫伸手接过纸袋,其实她早已将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,而且由于最近烦心的事比较多,她也从未觉察衣柜里少了几件衣服。从袋中取出那件风衣,衣服上的泥渍已经完全被洗干净,一点褶皱也无,崭新得如同刚从厂家出来,还带着一股清香。不愧是夏家的雇仆,工作做得相当细致。
“帮我谢谢阿月,”景以沫边将衣服收好边说,本想着说完这句就打住的,可是抬头又看了眼夏越朗,觉得他大老远专门来给她送衣服也是很值得夸赞的事,便又补充道,“也谢谢你……”
听到她的这句话,夏越朗的眼中有疏朗笑意,正准备问她吃过晚饭了没有,却看到她的眼睛似乎比平日里肿上三分。突然回想起那夜她在夏宅发烧的时候,曾经哭着在梦中喊她的母亲,样子跟现在颇有几分相像,不由地又担心起来,犹豫着问道:
“你……哭了吗?”
景以沫惊讶地看向他,眼中有被看穿后的愕然,但随即又垂下眼帘,有些不自然地说道:
“没……没有啊。”
夏越朗却用手直接将她的脸板了起来,她的双眼无处闪躲,不得不直直地看着他。将她的脸仔细端详片刻,确定并不是自己的错觉,薄唇轻启,他再次严肃地问道:
“那眼睛为什么肿了?”
中午的阳光就这样铺洒下来,景以沫被阳光弄得睁不开眼睛,只能从眼缝里瞅着他。不知是不是眼睛实在经受不了这刺眼的阳光,她伸出手将他放在她下巴上的手生生板去,别过头去,半晌才回答道:
“昨天晚上没有睡好,所以眼睛有点肿了。”
夏越朗怔怔地看着自己尚且还停在半空中的右手,接着手指微微蜷曲,随即放下,轻咳一声好掩饰此时的尴尬,继而说道:
“那便好,我来其实还想告诉你一件事,”将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,他的目光悠悠地落在她的发顶,眼神中有复杂神色,语气却淡定如初,“昨天的事……爸同我谈过了。他同意我们先订婚。”
听到这里,景以沫的肩膀轻微一颤,惊愕地转过头来,正好对上他深邃似海的双眼。而此时,这双眼中没有半分戏谑之意。<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