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父皇......父皇......”
宫内一片哀啼之声，殿中挂满素白。沈月淑俯在棺木前，双眼红肿；江婉君也跪在皇后——现在该叫东太后了——身后默默流泪。
朝廷的命妇们跪在妃嫔之后,精明些的都和江婉君一样准备了辣椒水等物。
天色渐晚，沈月淑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幽央宫。
“娘娘，我会跟您一同搬去宸安殿吗？”
江婉君摇摇头：“陛下,以后您不能跟我一起住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沈月淑一惊。按自己的年纪,住在母亲殿中很合理,更别说......她还是女儿身。
“淑儿,做皇帝很辛苦。以女儿身为天子，就更难了。”江婉君神情有些愧疚,“你要让众人服气,就必须比一般人做的更好。
“朝中那帮大臣大多宽于待己,却严于待人，他们不会管你只有八岁。”她耐心地说，“你得**，不能太过依赖哀家。其他方面也需要表现得早慧,证明给他们看先皇选择你是明智的。哀家跟夫子们吩咐了，暂时停止你琴棋书画等方面的教导，专攻治理天下之法和为政之道。”
“......谢母妃。”沈月淑心中有些难受。
这些都是她之前从来没想过要面对的。繁琐的仪式、严苛的教导、朝中众人评估打量的神情、还有谁都不能信任的憋闷......
这条路，自己真能走下去吗？
江婉君也不知该说什么。这段时间下来虽有了些感情，自己到底不是沈月淑的生母......再说，皇家亲生母子反目的还少了吗？
这么想着，心里就开始有些发堵了。
“走吧，淑儿。”
“是。”
今天早晨，江婉君就对沈月淑说要带她去清点景元帝的私库。很多宫殿楼台都在那场叛乱中被烧毁了，为了皇家气度，吩咐工匠翻修是必然的。
而这些，都需要钱。
“奴才参见皇上！”几个宫人低着头跪拜在地。
宫里的墙头草永远不会少，这些太监宫女得到消息说江山还是沈家的顿都时老实了。
沈月淑稍微顿了一下：“免礼。”
她第一次意识到，自己是这个皇宫的主人了。心中浮起的却不是万丈雄心壮志，而是沉重的责任感。
父皇，我真的能当好大霖的君主吗？
江婉君保持在沈月淑身后半步的距离，一同听着太监的介绍。脸上始终十分沉静，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。
沈月淑有听不懂的地方下意识看向她，江婉君却冲她使眼色示意回去再说。
沈世澄可以算得上个守成之君。他为政期间后宫风气十分简朴，现在私库中还有不少银两。
江婉君会到殿中将太监禀告的情况仔细地跟沈月淑复述了一遍，又将其中可能含糊其辞的地方分析了一番，随即道：“淑儿，你不用太操心这些。哀家教你这些，是想让你学会明辨忠奸，以后不要被这些人所蒙蔽。你以后管理朝堂会十分忙碌，后宫的事交给哀家便好——当然，等将来你娶妻......娶夫生子，我会将凤印交给你的皇夫手中。”
沈月淑听到她说“娶夫”“皇夫”时愣了一下，心生迷茫。她幼时一直被母妃教导，长公主平日为人要温柔贤淑、但又得有些心机。这样父皇才能始终如一地喜爱她，以后能选个才德出众的驸马，衣食无忧地度过下半生。
然而自宫变以来，一切都变了。父皇去世了，自己没有了靠山......
“比如说江丞相？”沈月淑说完看到江婉君不太对劲的神色才突然意识到，江衡是母后的父亲。
她扑通一声跪下：“娘娘，对不起，淑儿不是有心的......”
“淑儿！你如今是一国之君，怎能轻易下跪？以后也别叫我娘娘，会失了气势。”
“是......儿臣遵旨.”
江婉君看了看她，叹了口气。
是自己太着急了。淑儿还是个八岁的孩子，已经做得很好了。
沈月淑闷闷不乐地带着两个侍女回到卧房内，看到魏氏正细心清点着自己的物品。
挥手示意宫女退下，沈月淑坐到魏氏身边：“奶娘。”
“陛下，出什么事了吗？”
沈月淑摇摇头。听见魏氏也用这个陌生的称呼，她心情更诅丧了。魏氏也不说话，只耐心而温和地看着自家主子。
一炷香后，沈月淑将江婉君教导自己的话大致复述给了奶娘。
“陛下，西太后耐心分析，可完完全全是在替您考虑啊。”魏氏沉思了一会儿，语重心长地对沈月淑说。“恕奴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，您这年纪，她想□□将您培养成傀儡再容易不过。但她却在努力让你早些成为真正掌握的君主。”
沈月淑缓慢地点了点头。她心底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，只是......
魏氏心疼地轻轻抚平她皱起的眉尖：“陛下，告诉老奴，您在担心什么？”
“我怕当不好这个皇帝。”
“不要着急，慢慢来。”魏氏鼓励地说，“太后肯定也没有给您施加压力的意思。您是名正言顺的君主，还有十多年的时间用来学习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沈月淑终究听进了奶娘的话，心底暗下决心努力学习早些着手处理政务：“那我......朕明早就去给母后请罪。”
为了惹人把柄，还是叫娘娘母后好了。沈月淑对这个称呼没有那么抵触，她能感受到江婉君是真心为自己好的。
魏氏欣慰地笑了笑：“陛下英明。”
“母后，昨日淑儿让您失望了。”第二日，沈月淑愧疚地跪在江婉君身前。
母后全心辅佐自己，她又有什么资格继续自怨自艾呢？
“淑儿，你才八岁。是哀家太着急了才是。”江婉君马上扶起了她，“只是如今形势危急，你既做了天子，就不能再像以往女儿家般行事了。”
“淑儿明白。”沈月淑坚定地抬起头，“卫侯爷能做到的事，淑儿也能做到。”
江婉君听到这话愣了，随即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：“淑儿长大的。”
说着，却心疼起来。七八岁的孩子该是无忧无虑，调皮捣蛋的年纪，她却迫不得已接下了天下的重任。
“那淑儿，你准备好与大臣商量事宜了吗？”
沈月淑略微歪头：“您是说卫侯爷？”
江婉君勉强稳住面色：“正是。先帝吩咐卫卿与我一同辅佐你，在早朝前先和她讨论讨论对我们有利无弊。”
“那好。”沈月淑看了一眼江婉君，得到她的鼓励后吩咐门外宫人请卫侯爷到御书房商量国事。
江婉君赞赏地点了点头。沈月淑却继续问道：“太后，您很信任卫侯爷吗？”
江婉君手抖了抖，随即意识到自己太紧张了。沈月淑应该只是问问而已，不会察觉到什么。
“不瞒陛下，卫侯爷正是哀家常常思念的那位友人。”
“哦？”沈月淑惊讶地睁大眼。
“哀家与卫侯爷在宁瑞长公主的赏花宴上相识。当初哀家见几个官家小姐在对她冷嘲热讽，便上前解围。”江婉君神情有些怀念，“回府之后因为这个被父亲责骂了。”
现在想来当时的场景，恍若隔世一般。
“那后来呢？”
“我知道父亲定不会允许我们继续来往，然而卫侯爷实在与我性情投契，她吩咐一位女护卫为我们两头传信。”江婉君看着沈月淑好奇的眼神，叹了口气：“说来我们见少离多。”
不知不觉，又过去了这么久。风云变幻，她们都还活着，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。
“走吧，我们去御书房。”
江婉君选择步行穿过御花园前往御书房。沈月淑年纪还小，除了学习以外不能日日闷在屋子里。
路上遇到了正悠闲地逛着花园的赵氏。她面上无甚悲戚之色，看样子对沈世澄也没多少真心。
“淑儿给母后请安。”
三人见过礼，赵氏就告辞了，态度依旧不冷不热。她身边只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宫女，手中提着的花篮中装着不少玫瑰花瓣。
江婉君没说什么，只和沈月淑一同看着深秋的美景。赵氏是个聪明人，不会给自己招惹麻烦。
散完步之后沈月淑稍微放松了一些，然而来到御书房内那种紧张的心情又冒出来了。
她抬头看向江婉君，却诧异地发现对方的额头上在这深秋时节冒出了细密的汗珠，甚至有些坐立不安。
“母后，您似乎很紧张？”
江婉君苦笑了一下。
“母后，您能再跟我讲讲您和卫侯爷在闺中的故事吗？”
“可以。”江婉君顿了顿，还是答应了。“那日，哀家得知父亲要谋害她，心下着急骑着马就出城了......”
当卫清走到御书房门外时，听到的就是婉君在给小皇帝讲述她们当年故事的声音。
一股暖流从她心中趟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