树上的残叶和着朦朦细雨向天女散花一般的从宪兵们头顶上掉下来，甚至还有几段被打断的树枝从天而降，吓得宪兵们个个抱头惊呼、四下乱窜。
他们有的紧紧抱着树杆，希望树能给他们带来一点安全感。但他们不知道的是，机枪子弹能够轻易的穿透树杆并击中躲藏其后的他们。他们有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，像鸵鸟一般的抱着头连端起步枪的勇气都没有，似乎只等着敌人走到面前将刺刀捅进他们的身体，甚至还有的已经开始后退。
这也不能怪他们，没打过仗的人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，难免会害怕、会胆怯。张卫东相信如果是在白天的话，他们不会害怕成这个样子，但黑暗又给这场面增添了许多不确定的危险，给了宪兵们无边的想像空间，就像躲在柜子里的人自己吓自己。
其实张卫东也不忍心把他们吓成这样，但很显然，现在害怕总比在战场上吓得两腿发软要好。
“砰砰……”张卫东朝天开了两枪，大声朝着那些后退的宪兵吼道：“你们不是自喻钢铁战士、国家的未来、党国的希望、抗战的中坚吗？就这德行，在后退一步，我就打死你们。”
张卫东的声音很冷，而且充满了杀气，再加上宪兵们个个都知道自己的营座是个“疯子”，所以毫不怀疑张卫东会这么做，这让那几个本想逃跑的兵霎时就收住了脚步。
其实如果他们真的继续逃跑的话，张卫东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。打死他们？从良心和国共合作上都过不去。如果真是战场那还好说，可现在却是在演习。
自杀谢罪？张卫东没有那么笨，自己还想留着这个有用之身多发挥点作用呢！不过现在这个问题似乎用不着张卫东来担心了，因为宪兵们再也没人敢往后退一步。
“砰砰……”张卫东又朝天开了两枪：“你们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吗？兵营里的威风都到哪去了？平时教你们的本领都到哪去了？在娘们面前的豪气都到哪里去了？”
张卫东觉得自己有点像土匪，说话之前动不动就朝天两枪。不过这招的效果似乎很不错，因为宪兵们也习惯了，听到这两声枪响后就知道张卫东有话说、就知道有命令要执行！
其实这时候如果是实战的话，张卫东也许会马上命令战士们撤退。进入了敌人的雷区可不是闹着玩的，敌人一发现这边的爆炸声，很快就会组织机枪、迫击炮甚至远程火炮往这边招呼，一个连队的人可不够他们炸的。
但现在不是实战，是演习。这次演习的目的，就是让他们克服对战争的恐惧、对死亡的恐惧，并在恐惧中找出求生的方法，让他们意识到唯一的活路就是站起来战斗！
“站起来！”张卫东歇斯底里的朝他们喊道：“你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了，敌人的大炮很快就会以这里为目标轰炸！你们想继续呆在这里成为肉酱吗？你们想被机枪打成筛子吗？你们想被炮弹炸得粉碎吗？如果继续呆在这里，这些很快就会成为现实。你们的父母看不到你们的尸体，只能收到你们的器官……收容队会从地上捡起你们脚，在树枝上拿下你们的内脏，在山脚下捡到被炸得不成样子的脑袋，然后拼在一起带回去……”
张卫东在他们面前描绘着战争的恐怖，描绘着战场的残酷，因为觉得这里营造的恐怖还不够。事实上也的确不够，真实的战场上何止只是两挺机枪在山顶上打！应该还要有血腥、炮弹、硝烟和让人触目惊心的死亡！
这些是张卫东无法安排的，只能为宪兵们形容，让宪兵们在这黑暗中充分发挥他们想像力，想像出战场是怎么样的！
“继续呆在这里就只有死亡！”张卫东朝着战士们大叫：“告诉我你们的选择，是想活着继续战斗、像个爷们一样的冲上阵地把敌人踩在脚下，还是像条狗一样的死在这里！”
张卫东没有命令他们怎么做，同时也没有推着、拉着他们往上冲。因为他很清楚如果这样做的话，他们下次还是需要自己的命令，还是需要自己推着、拉着他们上去。
张卫东希望的是——他们能够战胜自己，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兵、才能成为一名战士，一名战场上的勇士！至于以后内战，那就不好说了，无论怎样那是以后的事了，现在最大敌人就是小鬼子。
但是他们没有站起来，虽然没有人敢后退，但还是没有人站起来往前冲。正当张卫东失望的时候，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喊道：“用手榴弹排雷！”
张卫东听出这是欧阳鹏的声音，虽然是军校毕业生，但是毕竟第一次被实弹打在自己头上，害怕也是正常的，不过现在看来也算半个合格的军官了。
“对！营座说过的，用手榴弹排雷，尽量沿着弹坑走！”
这是一个排长在叫喊，这话听起来简单，似乎也是在重复欧阳鹏的话，但却是在告诉所有人该怎么做。
“没错！分成三路！冲出雷区后以冲锋号为号，从三面同时发起进攻！各排长注意带好自己的排。”（国民党军队也有冲锋号的）
欧阳鹏再次喊道，在这时候还能制定出作战方案，说明他有一定的领导能力。虽然这个作战方案并不高明，因为他至少得留下一、两个班做预备队机动！
“一排跟我走！”
“二排准备手榴弹！”
“三排跟我来！”
……
一个个命令从排长口中传达了下去，于是部队很快就分成三队边投手榴弹边往前走。当然，手榴弹是演习弹全都炸不响。这是因为在黑夜的树林中投手榴弹是很危险的，如果用实弹的话，手榴弹很有可能会被树枝反弹回来，而宪兵们却因为黑暗无法发现近在咫尺的手榴弹。
也不知道是因为宪兵们发现了手榴弹是演习弹，还是因为有人带头组织而重振旗鼓，他们很快就进入了状态。个个都排着两队时而趴下朝前投弹，时而猫着腰沿着手榴弹的炸点前进，不一会儿就闯出了雷区进入了预备地点。
张卫东这才满意的笑了笑，虽说真实的战场绝不会如此简单，但至少他们知道该怎么做了，也知道在危急的时候该如何选择了。
吹锋号乍起！宪兵们大喊一声“杀！”就从三面朝1号阵地包抄上去。当然，他们冲锋的时候也是按照张卫东教他们的散兵队形，互相配合、互相支援着朝阵地上冲！而且互相之间的配合似乎默契了许多，我想这大慨是因为刚才在一起经历过一场生死抉择后的结果吧！
就在张卫东乐得看戏的时候，突然一阵“砰砰……”的枪声把张卫东吓了一跳！妈呀！他们手里的子弹可是真的，别把山顶阵地上的两个军官给打趴下才好！
“停停！”张卫东赶忙吹响了口哨，边跑边朝宪兵们大声叫喊：“演习结束，停止射击！”
跑到山顶一看，两个军官正在宪兵们的枪下举着双手发抖呢！一见到张卫东就冲着他骂道：“我屮你妈的张少校，你可没说他们用的也是实弹！”
“就是！要是知道他们是实弹，打死我也不来！一包烟就让我们来干这玩命的活！”
“对不住对不住！”张卫东赶忙示意宪兵们放下枪，扶起两位军官赔笑道：“不是我没跟你们说，是你们自己不放在心上不是？是谁把胸脯拍得咚咚响打赌这些新兵蛋子冲不上来的？我好像还记得，那赌注是……”
“谁谁……跟你说赌注了！”其中一个少校站起身来拍了拍灰尘：“这事就这么算了，下次有这活别找我们，打死也不干！”说着有些灰土脸的拎起机枪就往山下走！
“喂！王长官、蔡上尉！”欧阳鹏看起来心情很好，拎着手中的步枪朝那两位军官的背影高声叫道：“小心路上有地雷、陷阱啊！”
“去你妈的吧！”树林里传来了那两军官的骂声，只惹得宪兵们哈哈大笑！
“笑什么笑！”张卫东板起了脸骂道：“你们知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少错，这要是在真正的战场上，十条命都没了！还笑得出来！”
宪兵们被张卫东这么一训，突的一下就没了声音。
张卫东也不理他们，转身又朝队伍中叫道：“所有军官出列！”
“到！”一个连长，六个正副排长很快就站了出来。
“你们是怎么指挥的，战士们被吓着你们也被吓着了？那还要你们这些排长干嘛！”张卫东指着他们几个人的鼻子说道：“你们足足带着部队在雷区里停留了十二分钟！十二分钟，几百发炮弹几千发子弹都过来。你，你，还有你……还有你们的部下都已经是死人了知道不？你们死了不要紧，不要拉着部下一起去陪葬！”
“营座！你，你处分我们吧！”欧阳鹏鼓起勇气说道。
“处分！处分有个屁用，人死能复生？”
“还有你们！”张卫东又指着宪兵们说道：“平时教你们的都忘到什么地方去了！当初在兵营的时候不是都很了不起吗？在娘们面前露脸了不是？怎么？一上战场就孬了？”
张卫东突然发现自己很会损人，骂得那些原本自信满满的宪兵们个个都低下了头。自己在这当个营长实在是屈才了，早知道去干毒舌了，分分钟教别人重新做人。
“还愣着干嘛！马上构筑工事组织防御！”张卫东接着骂道：“是不是想等敌人炮弹上来再死一次！”
“是！”宪兵们应了声，二话不说各自散开找地形构筑工事。
“用不着骂得这么狠吧！”陈猛小声嘀咕道：“他们已经很不错了！”
“要上战场还差得远了！呦呵，谁说话。你很厉害吗？行啊，来来来我教你重新投胎做人。”
……
第六天，张卫东挟持了几个山下的军官，扮成日军特别挺进队，和宪兵二营一连打的小半天。正在休息吃干粮的时候，一个上尉带着两个士兵找到了一号高地。
“喂！那个假扮小鬼子的！”气喘吁吁的冲着穿着军曹服的张卫东叫道：“你们张长官在哪里？快给我找来！”
听着上尉这话张卫东不由愣了下，心里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。从来都是自己冲着人乱喊乱叫的，现在却突然跑来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冲着自己叫。
冷不防的就有一个兵冲了上去一个枪托就把那上尉打倒在地上，半天也没能站起来。
一边打还一边骂着：“娘滴你是什么东西，喊咱们营座鬼子！这是战场懂不？敌机军官见到长官要敬礼！要喊报告！”
“你……”上尉挨了这么一下似乎还不服气，蹭的一下就从地上跳起来发火。
但冷不防又一个兵窜了上来又是一枪托：“要喊报告懂不？”
上尉挨了这么两下早已满嘴是血脸颊红肿，再看看身旁到处都是拿着双要杀人的眼睛瞪着他，就再也没脾气了。
张卫东不由汗了下，这拦都来不及拦啊！真所谓有什么样的官就有什么样的兵，自己也不是那么野蛮的不是？怎么带出的兵个个都这样。或者自己给他们压力大了，不敢拿自己出气拿别人出气？
“好了、好了都是误会一场。你找我什么事？”张卫东站起来制止了还要冲上来的其他人问道。
“报告长官！李主任命令你停止一切演习，马上带队回去！货物已经准备好了。”